半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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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彰最后一个从两点点奶茶店里出来，用目光再次清点了一遍店里的东西，抬手拉下了卷帘门，用钥匙锁好，长舒了一口气。

今天的打工结束了。

他上个月刚刚收到B大的录取通知书，却为学费发起了愁。他家算不上贫困，无法申请困难生补贴，却也并非可以轻松拿出这么多钱的水平。刘彰看着爸妈喜悦又发愁的模样，当下决定出来打工。

一开始他并没想太多，因为平时爱喝奶茶，随便找了个家附近一个时薪可观的两点点奶茶店就去兼职了。店里本来只要求每天工作六小时以上，但刘彰总是一天做满十个小时。

店附近有个高中，风评不是太好的那种，全天都有穿校服的小崽子跑出来买奶茶，生意极好，除了中午半个小时吃饭时间，刘彰一刻也不休息。

最开始刘彰被安排在后厨的，店长逐渐发现这小子声音怎么这么洪亮？“两点点，欢迎光临，红茶玛奇朵好喝————”一个人顶一个店的声音！刘彰被调整到点单岗，凭借超快的嘴皮子和好用的脑筋火速成为店里业绩最佳员工。

“肩膀好酸啊——”天已经完全黑了，刘彰揉了揉肩膀，站起身，背着包准备回家。

左转，直走，到十字路口，右转，拐进小巷……刘彰专心地走着，浑然没有注意路边某个蹲着emo的人。

“我&你%¥的B大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路边突然发出一声怒吼！

“哇啊啊啊啊我靠！”刘彰尖叫！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！”马路牙子那一坨黑色不明物体发出了更高分贝的尖叫！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哪里有鬼！！！”刘彰不甘示弱，叫声翻倍！

寂静的巷子里充满了两个男生高分贝的尖叫，刘彰被吓得直接蹦起来，那个男孩也吓得不轻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月光打在那个人惨白的脸上，刘彰才发现那人看上去一个娃娃圆脸，眼睛却桀骜不驯地泛着光，穿一个黑色的背心，手臂线条精瘦又强壮……看上去有几分眼熟。

“你他妈叫什么啊！吱儿哇的吓死人了！”那个男孩不满发声。

“啊？我还没说你蹲在这里吓死小爷了呢？”刘彰莫名其妙。

“我蹲在这里关你屁事儿？”

“干嘛骂人啊！小爷又没招你惹你，B大怎么你了？”

“我***********B大！”不提还好，一提B大，那个男孩又爆发出了惊人的愤怒。

“兄弟，不会吧，你也是B大的吗！我是今年的新生，你是哪个院……”AK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揪住了衣领，男孩一张稚气未脱的帅脸激动地凑上来，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。

“你是B大的？早说啊啊啊！”

-2-

误会解除，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勾肩搭背。AK这才知道，这个男孩叫张嘉元，正就读于两点点奶茶店旁边那个混子高中，正高二升高三，苦哈哈地被学校抓着暑期补课。张嘉元爸妈都是B大毕业的，天赋型选手，平时不太努力的那种，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继承了他俩优秀的智商与基因，特别是翘课迟到玩玩打打的样子，颇有他俩当年上学的风范！成绩自然是不用担心的！

小学还好混，初中勉勉强强，中考成绩出来，张嘉元爸妈脸都黑了。夫妻俩叽叽咕咕商量了一晚上，得出结论必须要让张嘉元考上B大，家庭的智商绝不能在这一代滑坡，从此张嘉元的苦逼日子开始了。

又要马跑，又不给马吃草，能咋搞？反正张嘉元收到了最终通牒，开学前的暑期补课检验考必须考进班级前十，否则一年的冰淇淋别想要了，就算吃也别想吃到哈根达斯了。

张嘉元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，大吐苦水，平时学校里那帮兄弟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，哪里能体会张嘉元的这种压力。刘彰听得晕晕乎乎，还得附带着做点儿东北话的阅读理解。

“你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哪里想回家……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呗。”张嘉元叹了口气。

刘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张嘉元上学早一年，他上学晚一年，这么算上来，足足小了三岁，十成十的小孩儿，却如此发愁，可怜，可怜。

刘彰无奈叹了口气，试图安慰他，说：“B大也没什么难考的，只要你努力学习……”

“我靠，你是我爹妈附体吗，一个字都不带差的。”张嘉元捏紧了拳头，“我真服了，我就不爱学习，为什么要我考试，还说什么提高一分奖励一百，就是给我一千块钱也没用啊……”

“等等！”刘彰听到钱浑身一个激灵，“你刚说，进步一分，奖励一百？”

“嗯，啊，怎么，我事先跟你说嗷，按我这水平倒不倒扣钱都不一定呢，上次考试题目特别简单，我发挥得特别好。”

“发挥得特别好是多少分？”

张嘉元嘿嘿一笑，神秘兮兮比划了个五。

刘彰盯着他漂亮修长的手指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数，“六、六百五？”

“我去你大爷！”张嘉元化掌为拳，痛击刘彰，“五百！”

“……”刘彰此刻只想找两根赛博香烟抽，“哥，元儿哥，你牛，您厉害，你信我不，这个八月我助你成团。”

“哎呀妈呀咋这么好心呢？”

“摸底考是八月底吧？等你拿到钱了分我八成就行。”

“？五成。”

“五成我还不如就在奶茶店打工！”

“行吧行吧，六成行不？”

“七成，不能再少了，就当给你未来学长个面子。”

“成交！”

-3-

说干就干，刘彰当晚就找奶茶店店长商量调班，不再勤扒苦做一天干十小时苦力，上满六小时工就给张嘉元备课，把中自习、晚自习的张嘉元从学校里揪出来，在附近商圈的咖啡厅补课。一开始张嘉元还有点不习惯，念念叨叨着学校旁边的黑网吧，XX大陆征战未尽的事业，刘彰一记暴栗敲他头上，严肃警告，现在他俩是利益共同体，提高一分涨薪百元，顶他奶茶店打大半天工，分分必争。张嘉元蔫了吧唧垂着脑袋，趴在桌上伸手捕捞一只空中的蚊子，想到爸妈残暴的威胁，嘟囔着说好的AK哥。

其实张嘉元还是有悟性在，就是没人管野惯了，加上一点儿来自心大的爸妈侥幸的心理，和一点儿交友不慎的环境影响因素，纯粹是没花功夫。学习这玩意儿，没有最基本的投入时间，再聪明也没用。他最差的科目是数学物理，偏偏刘彰最好的科目就是这两门，拼了命也要给张嘉元把分数提上去，各种解题的奇技淫巧讲相声一样说出来，倒也是有几分乐趣。八月已经是夏转秋，两个少年穿着衬衫短袖贴在一起亲密地凑在一块儿讲题斗嘴。晚上，刘彰上晚班，张嘉元上晚自习，晚自习下了刘彰就提着两杯两点点到校门口等他下课，反正是每月员工饮品券额度买的，喝不完也浪费，美名其曰投资优良资产提升回报率，回家路上的时间也必须抓紧，得在他耳边叭叭古诗词拿下语文默写那五分。

那天晚上刘彰照例提着奶茶，在学校小门对面马路侧的商铺边玩手机边等张嘉元，耳边却传来了几个吵吵嚷嚷不怀好意的声音。他以为有人被欺负，下意识地抬头搜寻目标，却发现那一群议论的男孩子却是冲他来的。

“是你？”为首的一个男孩子说道。
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刘彰把手机收起来，推了推眼镜，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你认识张嘉元，对吧？”那男生个子不高，却语气很冲。

“不认识啊，怎么了？”刘彰后撤半步，感到不妙。

“不认识你在这儿等谁呢？等你女朋友？不过看你这样，也不像有女朋友的啊？”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了。

“我在等谁和你没有关系，我要走了。”刘彰不想惹起争端，侧身避让，却又被那群人从边上严严实实堵上。

“别装了，也没别的，就是别再找张嘉元了呗，把我们的哥们儿还给我们，不然我们也挺无聊的。”

“什么叫还给你们……我又没拿。”刘彰皱了皱眉头，“你们要玩就玩啊，和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
“和你没关系？那你们每天在干嘛？一下课张嘉元就跑了，难道你俩谈恋爱啊？”

“什么谈恋爱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！”刘彰脸色一下子涨红，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，一下子周围的学生注意力都被吸引了，包括刚刚才走出校门的张嘉元。

“AK！”张嘉元直接跑了过来，看到他那群兄弟一怔，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当下的局面。他不由分说拉过AK的手接过奶茶，面对那群男孩道：“这我哥们儿啊，你们干嘛呢。”

“啊，张少爷还有奶茶店打工的哥们儿？”一个男孩阴阳怪气着。

“在哪里打工关你屁事儿！明天到学校说，我走了。”张嘉元有点生气，扯过刘彰撞开人群，把嘘声全部抛在身后。

刘彰被牵着，恍惚间觉得这狗血又经典的剧情，真搞得张嘉元像自己当校霸的女朋友，他一个书呆被不良少女围攻；又或者他是张嘉元的优等生小白花女友，上演偶像剧的桥段。

……我说我们是纯洁的补课关系有人信吗？

-4-

张嘉元后来还怪不好意思的，给刘彰道了好几个歉。原来，他没和学校里的朋友说，自己那空白的时间都是学习去了，引发了不少误会。至于后来那些人攻击刘彰打工这件事儿属实是没想到的，他家里虽然条件好，但张嘉元从没把自己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，就一个普通人。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间，有什么必要谁看不起谁？

这件事儿没有影响到他们俩之间的关系，反而更加亲密了，话题也从原来单纯的学习，到了更多延伸的东西。原来他们都喜欢音乐，只不过张嘉元有条件玩儿音乐，家里吉他贝斯架子鼓一应俱全，而刘彰只能在作业本上，用水笔一遍遍地打磨歌词。 又比如他俩其实都是大大咧咧的人，但又有心思细腻的一面，甚至往深了，还总有点儿本能般地委屈自己一点儿，讨好身边的朋友的意思。

这种微妙的情绪和心思，在一般人看来只是仗义或者靠谱，而面对同类，很容易就能嗅出相似的味道。虽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，但性格本能难以改变，即使斗嘴也是笑笑闹闹，熟了之后，多半是为对方着想一些的，一个月下来，这段关系的舒适程度竟超过了他们之前的几乎所有朋友关系。

考试很快到来，今天是最后一天补课了，再过几天，刘彰也要去大学报道了。他出神地咬着奶茶吸管，纸吸管都咬烂了也浑然不觉。张嘉元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，伸了个大懒腰，把卷子往刘彰那儿一推。

“AK，这最后一张卷子了。”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刘彰接过卷子，拿起桌上的红笔开始批改。

“怎么说呢，这个月，真的谢谢你了……”张嘉元倒开始有点不好意思，他平时没这样郑重地谢过人，怪奇怪的。

“考完记得打钱就行。”

“喂你这人！我难得煽情一下！”

刘彰没出声，但他其实也有点难过，上了大学之后两个人就再见不着了。

“咳咳……”张嘉元还是没有放弃，酝酿了一下情绪，真诚道：“说真的，这一个月，我想法变了很多，当然我这么厉害，这成绩不是蹭蹭涨！AK，你等我啊，明年……我来找你。”

刘彰划完最后一个勾，合上笔盖。

“好啊，我等你。”

—— 柒月@睿霂 ——

—— 玖月@吃我五花肉 ——